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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APH][露中]Sibyl and Icarus Part 3 R

作者声明 | PART 2

III

  

在他漫长的生命中,王耀曾在许多不同的地方睡过,旧居简陋的床,客栈的铺席,华丽的大宅,生活窘迫时也曾在桥洞和荒野栖身。搬来这灯光之城后则经常彻夜不眠,异国的夜空泛着冷冷的光,连星星似乎都更为遥远不可亲近。然而,他以前从未感觉到过如此的寒冷刺骨和孤立无援,就像此刻。

暗色如潮水涌向周围,上方是黑夜。身体被禁锢在了什么地方,想挣脱却无法动弹,脊背后传来冰凉的触感。

真冷啊,他想。这特殊的睡床,如同西伯利亚绵延千里的冻原。

钝重声音敲打着耳膜,是石块和泥土落下发出的回响。脑海里一片空白,合上双眼前的最后记忆怎样都无法重现。尽管理智提醒自己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,心却固执地不想采取任何行动,任由身体锁在寒冷的狭长空间里,没有反抗,没有回音。

上空出现了一小片光亮,淡蓝色的天光泛着微白,他看到四周都围满了穿黑衣的人,还有神甫模样的老人在念诵着听不懂的语言,用画十字的动作向下洒了一点土,人们用铁铲扬起黑色泥土,扑簌簌地覆盖在他的身上,周围,还有面颊上。

我死了。他们在埋葬我。

但这是荒谬的。狭小的长方形棺木很快被泥土掩埋了踪影,可视线却穿透了黑暗,固执地想看看那些人,缘由自己也无法得知。

墓前是个美丽的女孩子,长发间别着一朵白花,双手捂住了脸,看不清长相。身旁的少年称她为姐姐,泛红的眼圈中有泪光闪烁。她伏在少年的臂弯里痛哭,喊着:“大哥!……大哥……”却没有人应答。

东方人试图说些什么安慰她,却发现自己想不起他们是谁。

她是在叫我吗?哀伤的音调中有怀念的熟悉。

不可能,他想。时间太长,回忆太奢侈。即使年轻的你们全都死去,他仍然会活着,并将继续活下去。

即使你们全都死去。

忽然一丝光芒在脑海里亮起了,就如在尘封许久的黑暗档案馆中点起了一簇灯火。

怎么会是这样?他的记忆在呐喊,不,不。不该是年轻的他们为长眠于地下的自己而哭泣,也不应是在这寒风呼啸的异国墓场,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本应在另一个地方出现。

他有过家,多年前在东方古国的一个小镇与弟妹一同生活,或许还有些亲戚,记不清了。亲人之间如最寻常的家庭般和睦,偶尔也有吵闹争执,过后又很快恢复如常——直到他获得长生。王耀已经忘却这无法辨明是祝福或是诅咒的命运如何降临己身,所有过往和记忆也一并消失,仿佛走入了幻影不再回头。古书说仙人延寿千年,久而不死。“大哥是成仙了。”弟弟曾说。

但妹妹并不接受,她从幼小的女孩儿长成美丽的少女又风风光光地出了嫁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不会停止步伐,而哥哥却不会再变化。怪物。她对他狠狠地喊着,语气决绝。然后离开了家,几十年不曾回来。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追求长生,他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过这扎根于生命深处的,关于永恒与一生的矛盾。

已经离开太久了。

后来,眼见着黄土埋葬了家人又埋葬了家人的家人,石碑上刻的名字一年多似一年,惟独少了自己。再后来换了皇帝,换了国号,换了人间,连坟墓的遗址也消失了。时光不会在东方人身上留下痕迹,他不会死亡,不会老去。

悼词还在耳畔响着,悠长而悲凉。够了,停下吧。耀听到自己无声的呐喊。如果我还能为自己哭泣的话,也一定不是因为死亡,而是永恒。

醒来时他用双手撑住沉重的头冥思苦想,天色已亮,空白的光从厚实的窗帘后透过来刺激着酸涩而胀痛的瞳孔。梦境被打破,一切都变得不真实。但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应该记得的,虽然他连妹妹的名字都已经想不起来。

她排行最小,脾气也最任性娇宠,一言不合就跑去赌气,安抚几声又重新绽开欢颜。闲来无事时他研读金石学,高兴了也会随手弄些仿古图案的木雕石雕送给弟妹。女孩子缠着大哥再给她些新鲜的好看玩意儿,他随口说以后每年都给你做,记得她拿着小小的石雕时雀跃的样子,笑得很灿烂。东方人怔怔地看着丢在桌上的刻刀发呆。那时给她的不过是寻常青石,如今各种宝石都可以随意打发,却不再有他熟悉的笑容。

他记起了,每年,每十年都要重复的活动,大大小小的石头堆了半隅,人不在了约定还在,在彻底忘怀过去之前提醒自己走上相同的轨迹。

直到很久后,东方人才弄明白这灰色梦境下掩藏的秘密,不止是对已死过往的怀念,还有更为特殊的。他刚刚想起,自己已经有几百年不曾做梦了。

永生者没有梦境。

所以,梦对于他们来说既是未来的预言。

 

 

“我的朋友,你在看美丽的姑娘!”金发青年快活地扯住立陶宛人的脸,满意地揉着,全然不顾后者的五官已经扭成了一团,“我要去和那个姑娘说,有人在对她实行读心术!”

“咳、咳……菲利克斯!”好脾气的青年狼狈不堪,眼泪都快流出来了,匆忙把视线从娜塔莉雅·阿尔洛夫斯卡娅瘦削的背影上移开,有些头痛地看着他的旅伴,活泼的波兰人菲利克斯·卢卡谢维奇,对方的碧色眼睛里满是狡黠。

“是阿尔洛夫斯卡娅?难以想象那个冷冰冰的大小姐居然允许你读她的思想。”

“怎么可能,”托里斯苦笑了一声,“要是被发现了,她准会不顾一切地要把我的脖子拧断。幸好我的读心能力还比她强。”

“那么——你发现了什么?”波兰人还不罢休,绕到他身后开始给及肩的棕色长发编辫子玩。

“再平常不过,娜塔莉雅小姐说过她是布拉金斯基先生的创造者,我只是对此感到好奇而已,”托里斯认命地坐下,他比菲利克斯高出一些,对方满意地把编好的小辫拧来拧去,“想看看那位小姐是否与她哥哥一样罢了,不过事实证明,他们的愿望可不尽相同。”

“哦——”菲利克斯的眼睛眯起来,期待般地等着他的朋友继续说。

平凡的故事。那是多年前,伊万·布拉金斯基与娜塔莉雅·阿尔洛夫斯卡娅,被遗弃的贫儿在污秽黑暗的陋巷中求生。贫民窟中挤满了将死和死去的躯体,空气中满溢着绝望的气息,他们在此度日,并不幸地活了下来。或许某一天就会撞上飞驰的马车倒在路边的阴沟里,又或许因不堪冻饿折磨而倒毙街头——再平常不过。

黑暗中的狩猎者并不喜欢长时间停留在贫民窟,只是偶尔饥不择食时抓一两个流浪汉充饥。谁也不知道年轻的斯拉夫姑娘是如何撞到了吸血鬼的枪口上,更没有人清楚对方为什么不杀死她而是赋予了这个孩子自己的血液,这无关紧要——少女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,神采飞扬,以充满生命力的面容。

伊万躺在地上,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,瘟疫席卷了整座城市,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死去,他和妹妹也无法幸免——即使现在仍能苟延残喘,下一秒说不定就会见到死神。

他睁开双眼,白金色长发美丽而耀眼,少女俯下身,柔声问,哥哥,您想活下去吗?

这是什么问题?青年苦笑。当然——然而如何活下去?

尖锐的犬齿没入颈动脉,成为吸血鬼的“初拥”——据说每一位血族的感觉都有所不同——深深地铭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少女对哥哥说,我给了您选择。

之后的境遇如最普通的血族一般平淡无奇,小城传出了吸血恶魔的消息,很快附近的镇子也未能幸免。贵族,富豪,绅士,淑女,一个个倒在猩红色的盛宴中。兄妹俩如同最老练的恶魔般游走在城市的夜色里。再后来的一天,传闻销声匿迹,他们开始了漫游于欧洲大陆的旅行。

“最后安心待在巴黎下水道?啧,真无趣。”

“或许那位小姐是,但布拉金斯基先生不一样。对于娜塔莉雅来说,只要能摆脱以前的命运,再和她哥哥一起活下去就好了。然而伊万·布拉金斯基……他最大的欲望始终是求生,他心中有着像濒死之人一样强烈的求生欲。”

“你说——长生?”波兰人拖长音调。

“并不全是。若非创始之族,我们的寿命也有尽时,不是吗?”托里斯思考了几秒,“与多年前的反叛者一样,他想要永生,菲利克斯,永生……现在很少有血族考虑这些事了,他们仅凭最原始的本能活着。像伊万·布拉金斯基这样玩世不恭的叛逆者,双方阵营都很难找。相比之下,这种人待在魔宴更为适合一些。”

“嘘——”菲利克斯将食指抵在立陶宛人嘴唇上,压低声音,“现在别说!”

“别担心,早晚要摊牌的,既然目前仍未接到关于‘庆典’的情报……”青年拍了拍朋友的肩,“比起这个,现在是否应该去拜访那位东方来的尊长?礼节需要——我可没有胆子对他实行读心术。”

“何必操心这个,我的朋友?”波兰人大笑起来,“盯住伊万·布拉金斯基吧,我打赌——他一定会再去的。”

 

 

他说对了。东方人无奈地看着连门都不敲直接冲进店的斯拉夫人,寻思着下次是不是应该收他几个门票钱,这家伙简直把这里当成观光处了。况且普通游客最多带来垃圾,这位特殊的客人却总喜欢搞得满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,伊万的长风衣下摆和领口都是一片赤红,还有血珠从指端滴落在地板上。

“如果您这么喜欢这儿,随时可以用自己余下的生命交换一个幻象,”他冷淡地说,“即使是血族也不例外,童叟无欺。”

“看到我这样子你却不在乎?”

“不。”有些生硬的声音,一扫以往的柔雅。

“我原以为东方人会比我们讲究道德。”

“一味纠结于善恶者无法存活。我若做不到无悲无喜,恐怕也活不了这么长时间,”黑曜石色泽的眸子没有涟漪,“生而如此,诅咒无期。您也如此,只不过您的诅咒有终结之时。”

是的,您不在乎——您怎么会呢!既然您对凡人的道德也全然没有执念?斯拉夫人再次恼火起来,他不明白这个人明明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,却为什么总是如此淡漠。殊不知他简直想掐住对方的脖子把他推到太阳底下烧。永生……见鬼!

“而您……”

“您也不过是来这里逃避而已。‘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’”如歌般的话语,冷漠却沁入骨髓。

他受够了。理智被瞬间腾起的屈辱和愤怒取代,仍沾着血的五指向修长的脖颈扼去,几乎提前感受到了那血管跳动的触感,他不是专程来听说教的!伊万·布拉金斯基带着恶意地想,如果一次次割开那炽热液体流淌的通道,不知道它的主人还是否会如此波澜不惊?

“!”

手被硬生生地扯开,对方以不逊色于他的快速反手扣住了想掐住自己喉咙的桎梏,苍白的五指被强按在了燃烧的蜡烛上,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。斯拉夫人痛得一皱眉,燎伤的皮肤翻卷着,冰凉的血珠淌在扣翻的烛台边。

“但愿它能使您清醒,”东方人的表情很疲倦,“您如此频繁而毫无缘由地,一次次继续着无谓的攻击……来而不往非礼也。收手吧,我不想和您作对。”

手指因灼痛而大幅度地扬了一下,他听到轻微的器物坠地声。

“请别……!”压抑着焦急的声音中途戛然而止。东方人盯着打翻在地板上业已碎裂的石块,视线中有着短暂的急切与惋惜。

他欠身拾起破损的石头,是一朵花的纹样。双唇翕动着想说什么,最终没有发出一个字。

“那是什么?”好奇战胜了恼怒。

“石刻……普通的手艺,”流淌下来的黑发遮住侧脸的弧线,“送给孩子的东西,不值一提。”

“我竟不知道您曾成家。”淡金的眉毛微微上扬。

“不……是我的妹妹,她活着的时候很喜欢这东西。”

“然而您牢记至现在?”

静默的黑色游移着,想逃离他的凝视。青年双手撑在桌面上报以追根究底的眼神,大有不得到谜底誓不甘休的劲头——耀忽然很想笑。与自己相比,伊万的确更像个孩子。

“他们的确不在了,但承诺还在。多少年来这件事情一直在重复……那是我曾经是个人而不是怪物的证明。”

“一直留着无法送出的馈赠也没有意义,”他从东方人手中抓起破碎的花瓣,不顾晶石锐利的棱角直直地刺入创口,“不介意的话我就拿走了。”

“你的……”

“别担心,至少在不容于世这一点上,我们是如此相似。”斯拉夫人微笑着向他扬了扬手,伤处正迅速地开始愈合。

温暖的指尖抚上了他的伤口,那里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——仅仅一秒,尚未褪去的疼痛陷入了彻底的虚无。多滑稽啊,斯拉夫人想,这副即使用烈火焚烧都无法升温的躯体,在这短暂的摩挲下感觉到的竟是久违的火热,宛如爱抚。

“抱歉……我不应如此粗暴。”东方人低声说。

沉默片刻,冰冷的五指握住了停留于掌心颀长的手,他近乎温柔地将它拉至唇边印下一个浅吻,静寂的空气中听得到疲惫而柔和的呼吸。

“但是……我年轻的朋友,从我这里,你得不到你想要的……”

东方人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,他没有听清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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